作者:王新智
这是一片寂静的山野。
从山顶向下看去,满眼的绿铺展开来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。层层叠叠的绿从蜿蜒的谷底涌上来,气势浩荡地浸染着沟壑两边的山坡,漫过田垄,漫过山梁,与另一个沟岔里涌出的绿融汇在一起,流淌进又一个宽阔的山谷,随即一咕噜翻卷出来,像一排巨大的绿浪淹没峁梁,向远处的川道倾泻下去,在川塬和丘岭形成无法裁剪绿毯。
这绿毯又是绣了花的。
红色的杏花、粉色的桃花、紫色的桐花、黄色的油菜花……一簇簇、一团团、一片片镶嵌在山峁沟梁,在绿色的背景上构成一幅姹紫嫣红的锦绣春色。即使背阴的地方,也有几抹靓丽点缀着,显示着大自然的神奇瑰丽。
勤劳的庄稼人来了,他们用忙碌的身影和辛勤的汗水给寂静的田野带来生机。蜜蜂来了,蝴蝶来了,他们用翩翩的舞姿给空旷的山川营造出蓬勃的活力。
跟随一队在绿浪上翻飞的燕子,我沿着山坡上的羊肠小道,一点一点沉入绿色海洋的深处。光影细碎斑驳,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气息,散布着花朵的芳香。一条溪流从布满青苔的岩石间轻身落下,沿着曲曲弯弯的沟底向着下一个直立的岩石潺潺流淌。这里,就是我儿时挑水的地方。
记得小时候,盛夏时节,我们几个男孩从这里挑水回家。一路上,在麦田里挥镰收割的大人放下手中的镰刀,从桶里舀一瓢清凉的泉水,一口气喝下去,再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一把满脸的汗水,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真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。大人们说“这泉水润喉,解暑,祛乏”。
有一年我探亲回家,村里人说起沟底的这眼泉水,既有甜美的回忆,也充满了无可奈何的心酸。随着经济的发展,山村的道路宽阔了,汽车将农产品运下了山,世世代代守着一亩三分地刨食的农民,也走进城里打工挣钱。生活刚有了起色,就有外面一些不守规矩的人趁着村子里没有青壮劳力,黑天半夜把垃圾倾倒在沟里,屡禁不止。人站在沟边,就能闻到一股呛人的怪味。遇到大风天气,塑料袋满山遍野地飘荡;遇到雨后天晴,恶臭味沿着谷底向四周飘散。泉水几近干涸,甘甜不再,人们更不敢饮用。
那一次,我绕着沟边向沟里俯瞰。五颜六色的垃圾沿坡倾泻下去,拥塞了沟底。从垃圾的成分看,有不少工业垃圾和医疗垃圾。渗出的泉水和拥堵在沟底的垃圾混合在一起,刺鼻的气味催促着我想要离开的脚步。我的心里充满了悲哀。养育我的泉水,怎么成了这般模样?那个假期,我跟着乡亲们拍照取证,四处奔走求助,期望能为家乡环境改善尽一点微薄之力。但我的时间有限,我得回到我的边关,回到我的哨位。
后来,老家来信说村上组织巡查,严防从外面倾倒垃圾。过了两年,老家来信说开始治理村子的环境了。渐渐地,我不再担心沟里的土壤会变质,树木会死掉,我不再担心清泉水不能哺育它的儿女。我相信,家乡会更好,沟里的泉水会更清、更甜。
“扑棱棱”,几只蓝羽白尾的大鸟从我的眼前飞过,落在远处的树枝上。一群喜鹊“喳喳”叫着在我的头顶盘旋。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,背靠着一棵槐树。槐花还没有开,空气中却氤氲丝丝缕缕的甜香令我张大嘴巴,深深地、贪婪地呼吸着。我静静地看着满坡的野花,谛听着缓缓流淌的泉水,让自己放松地憩息在葱笼的山涧,让心灵酣睡在家乡美好的天然氧吧。
一朵幽蓝的马莲花在我的眼前绽放,不远处,一簇黄色的小花恣意盛开,几只蜜蜂在蓝色与黄色之间奔忙。一只松鼠轻手轻脚地站在黄花跟前,毫无惧色地打量着我这个异类,把它刷子一样的尾巴高高地竖起来。我刚朝它努了努嘴,发出微弱的嘘声,它就掉头上了一棵粗壮的核桃树。顺着松鼠的方向,我惊奇地发现了一只山鸡。它黑头白喙,冠子鲜红,脖颈上一圈白色一圈黑色,仿佛两串黑白色的珍珠项链;褐色和青色相间的羽毛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白色;它的尾巴长长的拖展到地上,紫栗色的尾巴上白、蓝、黑、橘几色混杂,在细碎的阳光下泛着美丽的光。它是那样气静神闲,迈着优雅的步伐,好似在开满鲜花的山涧闲庭信步。
我静静地望着它,屏住呼吸观察它的行踪。小时候,山沟里不仅有野兔、野猪,还有狼和狐狸,更有斑鸠、啄木鸟、美丽的山鸡。常常有骑着自行车背着猎枪的城里人到这里来打猎。有时甚至在半夜还能听到“砰砰”的枪声。我也见过他们自行车的后座上悬挂的长着长长尾巴的山鸡。
“布谷、布谷”,布谷鸟突然从树林边上掠过,它的叫声惊动了山鸡。山鸡快速地跑动着,突然张开宽大的翅膀飞走了。“布谷、布谷”,布谷鸟清脆的歌声在山涧回荡,一群喜鹊“叽叽喳喳”地在树林间欢快地跳跃,为布谷鸟助兴。头顶上,传来几声鸡鸣。该是晌午了。
我起身跨过清澈的小溪,参观了建在泉眼旁的蓄水池。这是全村人的水源地。
爬上山坡,走出这片绿色海洋的深处。几只翠鸟鸣叫着从谷底的树林里飞出来,箭一般冲向湛蓝的天空。山涧,依旧是那样的幽深,那样的碧绿,那样的美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