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赵 洁

暮春的黄昏，天色向晚，微风不燥。我们朔流而上，于水光云影里聆听一条河的浅吟低唱。

半人高的防护栏外，拦水大坝敞开宽广的胸襟，迎接辟谷跃涧，碾一路风尘而来的清姜河浩荡入怀。许是跋涉太久，已然消磨掉太多焦躁与狂热，此时的清姜河就像一位温婉的女子，端庄素雅，静水深流，又宛若一大块温润的碧玉，水波盈盈，惹人眼目。湛蓝的天幕下，夕阳正把最后的热情泼洒向大地万物，偌大的湖面如揉碎了万千碎金，波光潋滟，闪烁迷离。偶尔，几只水鸟斜掠水面，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。水边湖畔，杨柳依依，芳草萋萋，行人漫步，三两老者临水垂钓，静坐成一帧帧独特的剪影。

过姜谭大桥，沿堤边人行道继续南行。步道左侧，依地势铺展开大片葳蕤的绿植，无论鹅黄碧绿，高低疏密，全都错落有致。小叶黄杨滴翠，红叶石楠似火。牡丹丛中数点红，鸢尾含笑自妖娆。护栏右侧，清姜河若一条自天际逶迤而来的飘带，清亮透明，泛着莹莹的光泽。它时而紧傍我们身边不离不弃，开阔处水面清浅，深不过膝盖，鱼虾卵石直视无碍。时而像调皮的孩童，与我们捉起了迷藏，或隐匿在大片的砂石青草丛中，或紧贴河岸顺势而下，只闻水流淙淙，清脆悦耳，如金石之音，却半天觅不见它的踪迹。举目所见，皆是裸露的沙石，以及或大或小、形态各异的石头，静静地沐浴在斜阳中。

约莫三四里路后，前面豁然呈现一处开阔的广场，立体墙面上“清姜河生态景观广场”几个大字赫然入目，青砖铺地，亭台石凳，苗木葱茏，绿柳婆娑。甬路上人影绰约，健身器械旁幼童欢悦，老者安详。几尊劳动者的雕塑散落各处，有群体劳作的场景，容颜举止无不形态逼真，栩栩如生。尤其一幅水边雕塑博人眼球，辘轳水井，古朴持重，摇辘取水的男子弯腰屈膝，向着几十米外的一河清流侧目含笑，目光中流露出欣慰，更有深情与感念。此情此景，竟使人心底漾起一种满满的感动，不知怎的，脑海里蹦出“饮水思源”“酌水知源”几个词来。此时，夕阳正将最后一缕余晖洒向河面，暮春的傍晚，河风已生出几分凉意，有白鸟擦着河面掠过，迅疾又飞向更为辽远的天幕。滩里仍有大人领着孩童捡拾石子，有老人闲坐巨石。不远处，一位清瘦男子临水而坐，神态安详。白练飘舞，水流叮咚，一缕又一缕的风儿从河道掠过，时光在这里变得缓慢而悠长。

逆着一河清流，触摸它跳动有力的脉搏，我们时而沉思，时而惊喜，时而痴迷，时而感动。但最让我们震撼的莫过于那条凌空而起的飞瀑。那时，我们刚刚走过一段狭长纵深的谷地，这里的沟壑若刀切斧削，突兀险峻，河水在深深的谷底缓缓流淌，水声依稀可闻。前行不过百十米，忽见一大匹素锦从十多米的高空悬挂眼前，若骏马奔腾轰隆作响，又似银盘摔碎飞珠溅玉，湍急的水流将积蓄的力量全部释放而出，訇然直下，震撼激射。

远远地看着，听着，我们的心也为之沸腾起来。这是衣袂飞扬的女子，拂动长长的水袖，由秦岭之巅翩然舞出的一阙词章，是披荆斩棘的勇士，挥舞手中的利剑，从历史深处铿锵谱就的一曲凯歌。“炎帝以姜水成”，姜水之畔古老的氏族部落——姜炎族，教民稼穑遍尝百草的始祖炎帝……清姜河，是一条历经艰难险阻坎坷磨难的河流，是一条在史页里熠熠闪光的河流，更是一条孕育了华夏民族灿烂文化的河流。此刻，站在这条伟大河流的某个细微节点上，我们思绪澎湃，情思涌动，一时竟凝然失语。

抬眼远眺，秦岭若黛，关山万重。几百米开外，凌空高架的绕城高速若长龙一般横贯清姜河东西两岸。近旁，楼宇广厦，鳞次栉比，三三两两的居民走出家门，向水而行，人人面含微笑，怡然自得。蓦然惊觉上古时期先民们逐姜水而居，拓荒开垦，梦寐以求的不正是眼前这再平常不过的现世安稳？而这条潺湲千年，不舍昼夜，从华夏文明的源头奔涌而来，滋养了我们这座城市的河流，恰似一面映照泱泱几千年历史的明镜，于长久的静默中，依然映射出灼灼的光辉。